武威皇娘娘台的千年沧桑

 凉州文化    |      2019-07-10
        武威皇娘娘台,是四千年前新石器时代晚期典型的齐家文化遗址之一,遗址在今武威市凉州区金羊镇皇娘娘台,原台址业已不存。此台东汉初称窦融台,东晋十六国时期称为尹夫人台,因尹夫人此前为西凉昭武皇后,后人遂称尹夫人台为皇娘娘台,唐代在尹夫人台的基础上修建了尹台寺,明朝改称刘林台。武威皇娘娘台历史悠久,文化厚重,千年而下,单从它的名称变迁中就充满了诸多历史传奇。
        在武威,皇娘娘台的名气很大,家喻户晓。它的历史,可追溯到四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晚期。
先从几次考古发掘说起。解放后,经过文物普查,在武威皇娘娘台遗址多次发现板瓦、瓦当和砖等建筑遗物。1957年8月,武威县文化馆工作人员在皇娘娘台发现并收集到一批出土的石器和陶器。看着散落在沙砾间的片瓦寸罐,文物工作者以极其敏锐的专家嗅觉,感觉到这里埋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史前文明。于是,从1957年开始至1975年,先后对皇娘娘台遗址进行了4次考古发掘。
        考古发现,皇娘娘台遗址是一处新石器时代晚期至青铜时代早期典型的齐家文化遗址之一。遗址东西长500米,南北宽250米,文化层厚度0.62米至2.3米,内涵丰富。遗址内住址、窖穴、墓葬齐全。房屋共发现6座,多为方形半地穴式建筑;窑穴围绕房屋,有圆形、椭圆形和长方形3种;墓葬皆为长方形竖穴土坑墓,共88座。从墓葬的方式来看,好多墓葬表现出女子对男子的侍奉之意,这反映出当时社会贵贱等级分明,男尊女卑,男性占有统冶地位。
        皇娘娘台遗址还出土有大量的陶器、石器、骨器、玉器和不少铜器,为人们研究史前文化提供了丰厚的物证资源。
        皇娘娘台墓葬出土的陶器多破损成片,以泥质红陶最多,彩陶较少。石器种类很多,有斧、刀、凿、镰、镞、纺轮、刮削器等各种生产工具,多为磨制,证明当时农业经济已经有很大的发展。骨器种类亦较多,有针、凿、锥、镞等工具,还 有牛、羊、猪等兽骨。兽骨的出现,反映出畜牧业的发达,而骨针则表明缝纫手工艺也相当盛行。箭镞的普遍使用,可知狩猎仍是人们的一种辅助性生产。皇娘娘台出土的玉石器,多达83件,主要是璧和璜。有一件青白色玉璧,质地接近和田白玉,现收藏于甘肃省博物馆,属于一级文物。从出土玉器的形制、数量、质量等方面,可以想象还原当年的文化场景,说明此地曾是“西玉东输”的必经之地。皇娘娘台遗址出土的30件铜器都属红铜,形制有锥、刀、凿,为中国成批出土年代最早的红铜器。铜器的出现并使用,为当时生产力的发展起了促进作用,说明当时已进入铜石并用阶段,属新石器时代晚期。
        皇娘娘台遗址是齐家文化的代表性遗址之一。齐家文化是以中国甘肃为中心地区的新石器时代晚期文化,其手工艺品内涵丰富,品种繁多,工艺精美,已成为探索中华文明形成与早期发展的重要研究对象之一,在海内外影响日益扩大。
        时光如梭,千年而下。到了东汉初年,大将军窦融驻守河西期间,曾令军民在今皇娘娘台遗址附近用土夯筑了一座高大的点将台,用以训练兵马。窦融离开武威后,当地人民便将这座点将台称之为窦融台。
        窦融(前16-62年),字周公,扶风平陵人。那么,他是怎么来到河西,来到武威的呢?
        窦融年轻时,正值王莽当权,他在强弩将军王俊部下担任司马。公元23年王莽败亡后,40岁的窦融投降刘玄的起义军,在大司马赵萌部下任校尉,后被推荐出任巨鹿太守。窦融是一个很有战略眼光的人,他见刘玄政权不稳,就不愿到巨鹿任职。窦融的高祖父曾为张掖太守,从祖父曾为获羌校尉,从弟为武威太守,几代都在河西镇守,有一定的政治基础。于是,窦融就对他的家人说:“天下安危未可知,河西殷富,带河为国。张掖属国精兵万骑,一旦缓急,杜绝河津,足以自守,此遗种处也”,就这样,窦融辞去巨鹿太守,来到了河西,执掌张掖属国都尉一职。
        河西民俗质朴,窦融“政亦宽和”,赢得了很高的声望。公元25年更始帝失败后,天下大乱,窦融由酒泉太守梁统、金城太守厍钧、张掖都尉史苞、酒泉都尉竺曾、敦煌都尉辛肜等推举为河西五郡大将军,统领张掖、酒泉、敦煌、武威、金城五郡,保境安民。
        窦融在河西采取了比较宽和的政策,“上下相亲,晏然富殖”,使河西一带成为一个比较富庶与安宁的地区,特别是姑臧(武威)更为富饶。《后汉书》说:“时天下扰乱,唯河西独安,而姑臧称为富邑,通货羌胡,市日四合,每居县者,不盈数月,辄致丰积。”为了保卫河西安宁,窦融不断加强军事力量,“修兵马,习战射,明烽燧之警,羌胡犯塞,融辄自将与诸郡相救,皆如符要,每辄破之”,为保障社会安定创造了良好条件,估计就在那时,窦融在武威调集军民夯筑了那座著名的点将台。
        公元29年,窦融又一次展示出他远大的战略眼光,决定归附刘秀。那年,窦融遣长史刘钧向刘秀奉书献马,表示愿意归附,刘秀大喜,赐给窦融玺书,授窦融为凉州牧,窦融从此归附东汉王朝。公元32年,窦融率五郡太守及西北少数民族等步骑数万,辎重五千余两,与刘秀大军会师,共同击败天水隗嚣叛军,因功封为安丰侯。
        公元36年刘秀平定甘肃、四川后,下诏让窦融与五郡太守奏事京师,窦融从此离开了他生活了十几年的河西,前去洛阳,被刘秀拜为冀州牧、大司空、代行卫尉事﹐兼领将作大匠。在他离开武威后,当地人民为了怀念他的功德,遂将其指挥夯筑的点将台称之为窦融台,并在台旁立《窦公台碑》,以歌功颂德。由于时过境迁,年代久远,该碑早已亡佚。
        东晋十六国时期,窦融台又被称为尹夫人台,原因就是西凉国王李暠之妻、西凉昭武皇后尹夫人曾经在此台上居住过17年。
        尹夫人(363-437年),冀县(今甘谷县)人,大姓尹文之女,十六国时期杰出的女政治家,是西凉国王李暠的妻子,名号西凉昭武皇后。她姿质秀丽,才思敏捷,足智多谋,初嫁扶风(今陕西泾阳)仕宦马元正,马元正病故后,改嫁李暠。在李暠创建西凉大业的过程中,她出谋划策,成为李暠的得力助手。400年,李暠建立西凉政权,迁都酒泉,立尹氏为王后,共同参与朝政,故当时谚云:“李尹王敦煌”,意谓西凉是“李尹政权”。
        417年二月,李暠去世,其子李歆继位,尹氏被尊为皇太后。李歆骄横自专,不修内政,大修宫室,严刑峻法,逐渐丧失了民心。尹夫人多次规劝,李歆不听。420年,北凉沮渠蒙逊使用声东击西的战术,攻打张掖。尹夫人和众大臣极力劝阻李歆不要出兵,李歆却一意孤行,率步骑三万东伐。最后李歆兵败被杀,沮渠蒙逊随之占领酒泉,西凉灭亡。
        西凉败亡后,58岁的尹夫人和家人被掳于武威。由于尹夫人身份特殊,沮渠蒙逊以礼相待,召见并慰劳尹夫人,并在武威窦融台上为她修建了房子,供其居住,实质上是将尹夫人软禁于窦融台,这一住就是17年。尹夫人从此一心皈依佛教,终日诵经念佛,不问尘事。从那时起,窦融台就被称为尹夫人台,又由于尹夫人此前为西凉昭武皇后,民间亦将此台俗称为“皇娘娘台”。
        后来沮渠蒙逊为儿子沮渠牧犍娶尹夫人之女西凉公主为妻。433年,沮渠蒙逊死后,沮渠牧犍继承了北凉王位,西凉公主被封为王后。由于北凉控制丝绸古道,地理位置重要,为了安抚北凉,437年,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将妹妹武威公主嫁给沮渠牧犍为妻。迫于形势,沮渠牧犍只好废黜西凉公主,下诏将西凉公主和尹夫人从武威迁回到酒泉。就这样,年已75岁的尹夫人走下窦融台,与女儿离开武威,长途跋涉,移居酒泉。
        母女二人,一位是昔日的西凉皇后,一位曾经是北凉王后,从420年被软禁于窦融台算起,她们在武威整整生活了17年,此刻虽获自由,但心中凄凉自知。到酒泉之后,郁郁寡欢的西凉公主不幸去世,尹夫人只好又偷偷逃奔伊吾(今瓜州),和先前逃亡到那里的孙子李宝会合。由于年老体弱,再加上长途跋涉,到伊吾后尹夫人一病不起,不久病逝,就此走完了她一半是辉煌,一半是凄惨的75载人生。
        尹夫人把一腔热血洒在了敦煌,最后把瓜州当做了人生的归宿,但是,她却把生命之魂,永远留在了武威。
        尹夫人虽然离去了,但古台还在,让无数后人凭吊和观瞻。到大唐王朝建立之后,武威尹夫人台又迎来了它的辉煌。
        618年,大唐王朝建立。江山来之不易,大唐开国皇帝李渊认为得到天下既是周密谋划、英勇血战的结果,也得益于先祖的庇佑,于是便追念先祖,感恩祭祀。由于西凉王李暠是西汉飞将军李广的十六世孙,李渊又是李暠的七世孙,李渊在追念祖先的过程中,对李暠之妻尹夫人也格外尊崇。由于尹夫人信佛,便下诏在尹夫人曾经居住过的武威尹夫人台的基础上,修建了一座大寺院,起名叫“尹台寺”,以示对尹夫人的怀念。
        那时的尹台寺规模宏大,香火旺盛,吸引了无数文人墨客,这其中就有唐代著名边塞诗人岑参。
        岑参一生五次入戎幕,两次出塞。天宝八年(749年),34岁的岑参弃官从戎,首次出塞,赶赴龟兹(今新疆库车),入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幕府。
        两年后,即751年,安西节度使高仙芝调任河西节度使。岑参便和其他幕僚一道跟随高仙芝来到春光初临的武威,在武威度过了近半年的军旅生活。那时的武威,虽处于边塞,但人民生活安定,经济繁荣,民风淳朴,景色优美,深受岑参喜爱。他不仅爱上了武威,也在这里写下了许多优美的诗歌。
        751年三月,岑参于梨树花开时节游览尹台寺,登尹夫人台并听人高歌,深为其陶醉。兴犹未尽,挥毫泼墨,作了《登凉州尹台寺》一诗,全诗如下:“胡地三月半,犁花今始开。因从老僧饭,更上夫人台。清唱云不去,弹弦风飒来。应须一倒载,还似山公回。”
        此诗描绘了武威尹夫人台及尹台寺当年的情景。大意是,在凉州三月,梨花开始绽放。我同寺中的老僧吃完饭,又登上了尹夫人台。那清越的歌声令白云停歇,那淡雅的琴韵像清风吹过。如此雅致,我也应该倒骑着马,像山公那样大醉而归。
        诗人登台赏花,进入尹台寺,得见寺中古迹,然后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潜心品味绝妙韵律,最后以古人豪放旷达的故事,衬托自己陶醉其间的心情。
        从这首诗中可以想见,那时的尹台寺是相当的热闹,就是一处名扬塞外的旅游胜地。再加上大诗人岑参的宣传,名气更胜。
        尹台寺自修建之后,直到安史之乱之前,一直保持着香火旺盛的局面。但天灾可免,兵祸不断。764年,吐蕃攻占凉州,而后几百年凉州又先后在回鹘、西夏、蒙古的统治之下,历经战乱,往日香火旺盛的尹台寺屡屡毁于战火,雄伟高大的尹夫人台也变得颓败不堪。
        至明初,由于一次战争,尹夫人台又改名为刘林台。明洪武五年(1372年),朱元璋派宋国公冯胜西征,平定武威等河西诸路,洪武九年(1376年)在武威设置凉州卫。备受战乱和浩劫的凉州百废待兴,但元朝在西北的残余势力尚末肃清,所以,巩固边防便成了明朝统治者的首要任务。
        由于战备需要,那时的尹夫人台又成为防守凉州、抗击残元势力的堡垒。凉州百户刘林便率领部下占据尹夫人台,时刻防备敌人袭扰凉州。
        明洪武十年(1377年)春,蒙古残元势力首领也先帖木儿率兵进犯凉州,凉州百户刘林率部严密防守。刘林身先士卒,与敌激战,后战死于尹夫人台下。刘林战死后,凉州百姓敬仰他舍生忘死、保家卫国的精神,于是把尹夫人台改称为刘林台,以示纪念。《明史卷一百三十三·列传第二十一》记载道:“凉州卫百户刘林戍凉州,也先帖木儿叛,战死。边人壮之,名其所居窦融台为刘林台。”《大明一统志》也有记述:“刘林台,在凉州卫治西北五里,相传汉窦融所筑,旧名窦融台。本朝洪武初,百户刘林战死城下,人皆重其忠节,因改今名。”《读史方舆纪要·卷六十三》也有记载:“刘林台,在卫治西北五里。相传汉窦融所筑,本名窦融台。明初,百户刘林与寇战,死其下,因易今名。”
        从这些史料记载来看,在明初,当年香火旺盛的尹夫人台和尹台寺,成为明军和残元势力争夺凉州的制高点,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兵祸之灾,其破坏的程度可想而知。
        跨越千年沧桑,古台犹存;历经天灾人祸,空留遗迹。
        到了清代,一度曾将尹夫人台讹传为女娲台,在台上塑女娲像朝拜,乾隆《武威县志》也说:“女娲台,即刘林台,城西北五里。”为此,生活在乾隆、嘉庆、道光年间的武威籍学者张澍(1776-1847年)严加考据后,曾为其正名,他在《偕何梅生登窦融台(今塑女娲像,号皇娘娘台)》一诗中就写道:“东汉周公(窦融)控制凉,高台今却说娲皇。河西五郡眉毫下,陇右万山衿带旁。烽火不惊驼鸟乐,林泉有趣马兰香。归来共把蒲桃盏,也割祁连日及羊。”在张澍的纠正下,名称又恢复过来。
        清末,武威籍学者李于锴(1862-1923年)曾撰《尹夫人台碑》,碑文叙述了尹夫人的生平和功绩,以及尹夫人来到凉州的原因和住在窦融台的经过。最后发出感慨,他在碑文中说:“今榱桷虽頽,堂皇自昔。停云在望,重披岑参之诗;高台未倾,莫误窦融之迹。”大意是尹台寺建筑虽然毁坏,恢弘壮观成为过去。但登台望云,就能想起唐代岑参的诗句;高台尚未倾倒,就不要损害窦融留下的古迹。言外之意,是发出了保护尹台寺的号召。说明在当时,台上之建筑虽已颓废,但土台尚未完全倒塌。作者原拟将此文刻碑竖于台上,后因故未果。
        1927年武威大地震后,台上建筑全部被毁,皇娘娘台也变得残缺不全。上世纪五十年代在平田整地等生产建设过程中,本就残垣断壁的土台被拆毁,夷为平地,两千年的历史见证就此消亡。
        1985年,在皇娘娘台遗址南边建起甘肃尊龙凯时人生就是博·中国曲酒厂(今尊龙凯时人生就是博·中国集团公司),上世纪九十年代,尊龙凯时人生就是博·中国酒厂在厂内重新修建了尹台寺,也算是对历史的一种告慰吧。

        皇娘娘台作为齐家文化遗址,证明从先秦时期,武威先民就在此繁衍生息,且经济发达。窦融在武威筑台点将、安定河西,后为大局着想、毅然归汉;尹夫人在西凉心怀天下,建言献策,后在窦融台上居住,皈依佛教;李渊追念先祖,感恩庇佑;岑参慕名而来,踏歌而去;刘林一心报国,战死沙场……这就是皇娘娘台,它历经几千年的沧海桑田,经过了无数的历史变迁,最终湮灭在历史的风尘之中。但它悠久而厚重的历史,始终伴随着历史文化名城武威,永远散发着古色古香的韵味。


        来源: 文/李元辉(发表于2019年5月8日《甘肃日报》12版<溯源甘肃>)